作为跨儿,我好想爱这个世界
每年的5月17日是“国际不再恐同恐跨恐双日”(International Day Against Homophobia, Transphobia and Biphobia)。这个日子是为了纪念1990年5月17日,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将“同性恋”从精神疾病的名单中去除,希望借这个节日来减少大众对于同性恋、跨性别和双性恋的恐惧、增进对于TA们的了解。
(图源:豆瓣)
几十年过去了,同性恋和双性恋渐渐进入公众的视野,被新一代的年轻人所了解和接受,但是跨性别者作为性少数群体中的少数,仍鲜为公众所知。
跨性别第一次在中国引起轰动,是1990年代著名舞蹈家金星公开接受了性别重置手术,在生理上从一名男性变成了一名女性,整个中国为之哗然。
2014年,李银河第一次公开了自己和跨性别者大侠之间的恋情,让许多混淆了性别认同和性倾向的人误以为李银河是同性恋者。
去年年底,曾经出演过《盗梦空间》的艾略特·佩吉(原名艾伦·佩吉)在推特上宣布自己是一名跨性别者,引起了广泛的争议。
(图源:Instagram)
为什么会有人不认同自己的被指派性别,希望以另一种性别身份生活?大多数人仍然不甚了解,更奢谈支持。正因如此,他们的生存境况也举步维艰。
01
什么是跨性别者?
在英语中有两个词用来形容性别,一个是sex,另一个是gender。
Sex指的是生理性别,即依据婴儿出生时所拥有的生殖器官判断他/她在解剖学意义上是男性还是女性;Gender则指的是社会性别,强调社会文化所塑造的性别角色,与个体自身的性别认同与性别表达相关联。
对于大部分顺性别的人来说,sex和gender是一致的;但是对于跨性别者来说,他们的sex和gender并不一致。
(图源:网络)
金星的生理性别为男性,认同的性别为女性,所以是一名跨性别女性;相应的,艾略特的生理性别是女性,认同的性别为男性,所以是一名跨性别男性。
本文中邀请来和我们一起聊聊跨性别者面临的困境的Tian是一名ftx(女性跨无性别),也可以说是一名性别酷儿:TA不认为自己完全属于男性或者女性,是一种非二元性别身份的跨性别者。
02
跨性别是一种病吗?
由于跨性别者“违背”了先天的生理性别,许多人仍然抱有这是“变态”“有病”的偏见。易性症、易性癖、性别认同障碍,这些都是原先用来形容跨性别者的词,总的来说,人们总是认为这是一种精神疾病。
随着对跨性别者的认识不断加深,大多数诊断标准已经发生了变化。2013年,美国精神医学学会出版的第5版《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The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5th Edition, DSM-5)将性别认同障碍从性欲倒错障碍分类中删除,不再将其定义为精神疾病,但同时保留了性别不安的诊断,独立成章。
“将‘性别认同障碍’重新命名为‘性别不安’是一种努力避免污名化的做法”,美国精神医学学会表示,“性别不安重点关注跨性别者因为身体和性别认同不符而感受到的痛苦,保留这一诊断术语则是为了保护个人能够获取包括咨询、跨性别激素治疗和性别重置手术在内的医疗支持、社会和法律上的性别转换服务,以及使用医疗保险的权利。”[11]
无独有偶,世界卫生组织2018年发布的《国际疾病与相关健康问题统计分类》(International Classification of Diseases 11th Revision,简称“ICD-11”),也已经将“性别认同障碍”更名为“性别不一致”,归入“性健康”的类别[12]。换而言之,跨性别既不是病,也不是罪,是一种正常的心理现象。同年,我国卫健委印发最新版本的《国际疾病与相关健康问题统计分类》,要求积极推进ICD-11中文版的全面使用[13]。
然而,跨性别者们长久面临的污名、偏见、歧视却难以在顷刻之间完全消除,TA们的生存困境,远远不止于那本诊断手册。
03
上不了的厕所
站在画着穿裙子的小红人和穿裤子的小蓝人的两扇厕所的门面前,跨性别者面临最头疼、最艰难的抉择:去男厕所,还是女厕所?Tian表示,为了避免这样的选择,TA出门尽量不上厕所。
(图源:搜狐)
2016年,美国北卡罗莱纳州的法律规定,在公众场所,跨性别者必须使用与其出生性别相一致的厕所。这给跨性别者带来了极大的痛苦,被认为对跨性别者造成歧视[1,2]。
直到2017年,这条法律终于被废除。但是新的担忧也开始出现:有女性担心这会使一些图谋不轨的男性假借“跨性别”的名义潜入女厕所,偷窥、骚扰可能会有所增加,自己的正当权益得不到保障。
近些年来,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城市出现了一些“性别友善厕所”、“无性别厕所”,也就是男女混用的厕所,这样的举措一方面大大减少了跨性别者选择厕所的压力,另一方面也有助于避免父母携带异性子女如厕的尴尬。
近日“#如何看待妈妈带男童进女厕#”的话题冲上微博热搜,在针对事件的热议中,许多人呼吁设置更多“无性别厕所”。
(图源:纪安德咨询中心)
“所以,我们只是想要一间隔间,提供给去男厕女厕不方便的群体,包括残障人士,也包括跨性别群体。这并不是什么特权,只是为了解决最基本的生理需要。”Tian说。
04
拿不到的激素
针对性别不安状况的“激素治疗法”,指的是通过激素,促进身体的女性化或男性化改变(如女跨男跨性别者的声音变低沉、脸部和身体毛发增生,男跨女跨性别者经历乳房发育、身体脂肪百分比增加等变化),这是跨性别者们面对“性别不安”的一个治疗选项。
来自耶鲁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Jaclyn M. White Hughto与哈佛医学院的Sari L. Reisner合作的两组研究发现,经历了3~6个月或12个月的激素治疗后,跨性别者们在心理健康(如抑郁、焦虑)和生活质量方面有明显的提升[14]。
当然,性别不安的治疗方案因个体情况而异。许多人同时需要激素治疗和性别重置手术,以减缓TA们的不安状,其他人则只需要这些治疗选项的其中之一,甚至有人什么都不需要。然而,对许多人而言,为了缓减性别不安,激素治疗、性别重置手术乃是医疗上的必要[15]。
激素治疗带来的部分身体变化是不可逆的,药物服用也可能存在一定的副作用(通常,在治疗开始前,医疗工作者必须告知受治者所有的好处与风险,获得受治者的知情同意)。但对于在医疗监护下的成年人而言,激素治疗总体而言是安全的——一项来自波士顿医学院的研究综合考察了在1967~2014年期间发表的共1881篇相关医学文献后得出了如此结论[16]。
和Tian关于激素的讨论,从一个月前TA在朋友圈里评论过的一则新闻开始。新闻标题名为:“药娘QQ群”一步步诱骗15岁儿子打针吃药变性,报道了一位母亲认为她的儿子“被网络上的坏人”诱骗,试图通过药物变性。
Tian表示,撇开母亲对于儿子小志跨性别身份的不理解,更让人心寒的是,对于跨性别者,尤其是未成年人而言,他们的激素获取的渠道如此有限,以至于不得不采取非正当的、不能保证安全性的方式获得。
2017年,北京同志中心和北京大学社会学系联合发表《2017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调查报告》(以下简称《调查报告》),这也几乎是国内近年来唯一对跨性别群体的大规模调查。数据显示,跨性别者最早发觉自己的性别认同不同于被指派性别的年龄主要分布于7~12岁(31.9%)和13~17岁(29.4%)。但是由于对未成年人相关教育的缺失,以及缺少独立的经济能力,未成年人想要从正规的渠道获取激素几乎是天方夜谭。
(图源:搜狐)
《调查报告》中的数据还显示,有29%的跨性别者认为获得激素治疗困难,有25%的跨性别者认为几乎不可能,有19%认为非常困难。这是因为在我国,在医院获得激素治疗的条件非常苛刻,必须满足年龄在20岁以上、监护人双方签字同意以及持有易性症的诊断书三个条件。
所以,许多需要激素治疗的跨性别者选择了网络药店等非正规途径。就像新闻中的15岁的小志,有激素治疗需求无法被满足的跨性别者们通过QQ群来购买激素类药物。甚至在经济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许多年龄小的“药娘”会通过角色扮演、售卖自己大尺度的照片和视频,甚至通过援交的方式赚取药品的费用,形成了一个灰色的产业链。
另外,《调查报告》中的数据显示,63.2%的跨性别者使用激素类药物的方式是参照朋友的意见,甚至有的只是根据自己的身体情况,没什么问题就加大剂量,不舒服就减少剂量,缺乏专业医疗人员的指导、建议——这可能给他们的身体带来很大的伤害。
(图源:网易)
这不禁令人感到心寒。对于未成年的个体,尽管考虑到他们还在发育期,以及还没有完全的为自己做决定的能力,设置严格的获得激素的条件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否还有一些关系到他们健康的因素需要得到社会的关注。
面对这样的困境,Tian认为十分有必要增加援助机构的数量和可以授权激素治疗的医生。除此以外,也应该在学校里面增加了解性少数知识的心理医生,对未成年人加强性教育,普及性别认同、性倾向、性别平等等知识,给予未成年的跨性别者更多的理解和支持。
05
得不到的offer
找工作的过程对跨性别者来说堪比过关斩将,在第一轮面临的问题就是学历。对于一些在毕业后完成性别重置手术的跨性别者而言,他们已经获得的学历上的性别是不能更改的,所以这辛辛苦苦得来的一纸学历完全作废,得不到认可。
除了学历的问题,还有在面试这一关遇到的终极问题。Tian自己也正面临着找工作的困境,TA说不管投递了多少份简历,一旦来到面试这一轮,面试官一看身份证,就会以“身份证上的性别和本人不符”为理由把TA刷下。所以TA身边的大多数跨性别朋友都没有工作,有工作的也只是自己做个体户,或者做性少数群体的机构。
在跨性别团体中一直勇敢发声的C先生,几年前因为遭到就业歧视与公司打官司而受到关注。后来他一直热心参与反就业歧视的公益活动,自己建立性少数群体机构。但是这几年,他也感觉到这些不足以作为他生活稳定的经济来源,期望能找到一份工作。
虽然他的能力有目共睹,可是,他也找不到工作——这无疑给更多的跨性别同伴巨大的压力,跨性别者该如何找一份工作?
(图源:澎湃)
06
保障不了的人身安全
中国,一直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国家之一。对于跨性别者而言,可能则并非如此。仍然有人认为跨性别是病,需要治疗和矫正让他们“好起来”。这不理解的人中大部分都是最亲近的人——家人。
他们想尽办法劝说、逼迫,甚至是欺骗自己的孩子去矫正中心,希望他们变得“正常”。可是,所谓的“矫正中心”,和杨永信的网戒中心并无二致:用电击、暴力殴打等极端方法来治疗莫须有的“病”,一旦进去,甚至生死都未必可知。
(图源:搜狐)
在去年的11月,18岁正在读高三的间性人可橙被父母雇来的假警察抓走送往网瘾学校,希望可橙能以男性的社会身份生活。她的父母长期有家暴的倾向,而可橙本人则患有抑郁症、心脏病,曾经求助他人帮忙报警,但警方却反复以“她父母不会害她”为由而不受理。
可橙至今没有任何音信,生死未卜。Tian表示,这些故事让TA觉得自己最基本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家人、朋友、法律,没有人能保护他们。
上不了的厕所、拿不到的激素、得不到的offer、无法保障的人生安全……跨性别者们面临的许多困境中,有的出于医疗行业的谨慎,更多则是整个社会的忽视、不解甚至是歧视造成的。
许多人习惯于依循社会主流模式来建构自己的性别身份,嘲讽、排斥、打压那些性别认同与性别表达与众不同的人,借助对于他人的审美评断来维护自我身份认同的合法性。讽刺的是,这些人的身份认同是无根的——需要借助一个“非法的”对立面才能存在。
跨性别团体正在努力着,让这个世界看到他们,了解他们。发达的社交网络给了他们很大的支持。Tian经常在朋友圈里分享自己或者其他跨性别者的故事,还会经常发提问箱,希望那些不好意思直接向TA提问的人能够通过这样匿名的方式提问、了解跨性别群体。
有人质疑TA为什么要四处讲自己的故事,甚至是谴责TA传递“负能量”,可是TA一直坚持:让这个世界听到跨性别者的声音,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曾经有一位名叫Lucy的跨性别者说:“我并不认为我们这些人是患病者,什么性别的人该穿什么衣服,该有哪些行为等等,这些都是社会定义和构建的,并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我们只是得到了一个与自己理想性别不同的身体,而我们的灵魂会非常真挚且热烈地告诉我们,我们该有怎样的生活。”
图源:德国之声电台
跨性别者们和普通人一样,有在世界上正常生活的权利。如果社会能多一点了解、宽容,给跨性别者提供更多的权益保障,他们就不会面临“男厕还是女厕”的难堪抉择,也不会从非法渠道购买激素伤害身体,也不会因为歧视而无法找到工作养活自己,更不会因为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而惶惶不可终日。
只需要,多一点点了解和宽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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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Clements Zakary A. & Munro Geoffrey D..(2021).Biases and their impact on opinions of transgender bathroom usage. Journal of Applied Social Psychology(4),. doi:10.1111/JASP.12741.
[2] Barnett Brian S,,Nesbit Ariana E & Sorrentino Renée M.(2018).The Transgender Bathroom Debate at the Intersection of Politics, Law, Ethics, and Science.. The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sychiatry and the Law(2),. doi:10.29158/JAAPL.003761-18.
[3] M. Paz Galupo,,Shane B. Henise & Nicholas L. Mercer.(2016).“The labels don't work very well”: Transgender individuals' conceptualizations of sexual orientation and sexual identit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ransgenderism(2),. doi:10.1080/15532739.2016.1189373.
[4] 2017 Chinese Transgender Population General Survey Report
[5] ICD-11 for Mortality and Morbidity Statistics. [S]. WHO. 2018. https://icd.who.int/browse11/l-m/en.
[6] Nahata Leena,,Quinn Gwendolyn P,,Caltabellotta Nicole M & Tishelman Amy C.(2017).Mental Health Concerns and Insurance Denials Among Transgender Adolescents.. LGBT health(3),. doi:10.1089/lgbt.2016.0151.
[7] 熊一丹.(2014).网络社区与跨性别者的身份认同——以Facebook某跨性别者小组为例. 新闻传播(09),120-121. doi:CNKI:SUN:YWCB.0.2014-09-066.
[8] 跨性别现身日——看见跨性别就业歧视案C先生 https://zhuanlan.zhihu.com/p/121797264
[9] 如何看待山东一成年公民疑似杯亲属雇佣“假警察”强制送到戒网瘾机构,进行非法拘禁和强制“医疗”?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32620121/answer/1615026826
[10] 一位母亲的求助:药娘QQ群一步步诱骗 15岁儿子打针吃药变性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96441879627663346&wfr=spider&for=pc
[11]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Gender Dysphoria [EB/OL]. [2020-07-14]. https://www.psychiatry.org/File%20Library/Psychiatrists/Practice/DSM/APA_DSM-5-Gender-Dysphoria.pdf
[12]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ICD-11: Classifying disease to map the way we live and die [EB/OL]. 2018-06-18[2020-07-28]. https://www.who.int/news-room/spotlight/international-classification-of-diseases
[13]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关于印发国际疾病分类第十一次修订本(ICD-11)中文版的通知. http://www.phic.org.cn/zcyjybzpj/bzypj/bzgf/gjbz/202011/t20201104_292856.html
[14] Hughto, J. W. , & Reisner, S. L. . (2016). A systematic review of the effects of hormone therapy on psychological functioning and quality of life in transgender individuals. Transgender Health, 1(1), 21-31.
[15] The World Professional Association for Transgender Health. Standards of Care for the Health of Transsexual, Transgender, and Gender Nonconforming People. Retrieved from https://wpath.org/publications/soc
[16] Jamie, D., Weinand, Joshua, D., & Safer. (2015). Hormone therapy in transgender adults is safe with provider supervision; a review of hormone therapy sequelae for transgender individuals. Journal of Clinical & Translational Endocrinology, 2(2), 55-60.
作者 | 邓艾林
编辑 | 赵晨汐 余涵萱 刘文利
视觉 | 李敏惠
排版 | 刘晨希
校对 | 王典
北京师范大学儿童性教育课题组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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